其实我一直害怕提起我的外婆，某些赤裸裸的过往，总会在一些不经意的瞬间，不动声色地敲击我的心口，就像春日里的雨后竹笋，迫不及待地想要暴露。豆蔻年华生儿育女1937年，我的外婆13岁。这年春天，漫山遍野的迎春花飞扬跋扈地盛开。在一个风和日丽、阳光明媚的日子，外婆小小的手拎着一个七成新的手编竹箱，摇曳着自在轻盈的马尾辫，走进镇上悠长婉转的小巷，嫁给了我年轻敦厚的外公。外婆稚嫩的脸上璀璨的笑容，像漫山遍野娇俏的迎春花，眼波流转，熠熠生辉，灼热了外公明媚的眸子。外公牵起外婆的小手，微颤的双手紧紧缠握，羞涩的脸庞灿若桃花，烛台上的烛火欢快地扭动着火苗，烛光印着两个羸弱的身影，投射到家徒四壁的墙壁上。这一刻，他们的心，无比的接近，无比的幸福。那一年，我的外公19岁。外公是镇上木艺厂的木工师傅。心灵手巧的年轻小伙子吃苦耐劳，不管是朽木还是烂木，到外公手下都能摇身一变化腐朽为神奇。13岁的外婆，搁到如今这年代，13岁的小女孩还刚上初中，正是天真浪漫成天疯玩不谙世事的豆蔻少女。可那时的外婆就已经开始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了。祖孙三代相依为命外婆是个苦命的人儿。她从13岁嫁给外公开始，一共生育了11个孩子。可是因为家里穷，又有日本鬼子的侵略掠夺，11个孩子竟然只有我的妈妈和一个舅舅侥幸存活了下来。我很小的时候开始听到妈妈说起外婆的这段生育经历，一直到现在，我都没有办法想象外婆那二十多年的生育辛酸血泪史，那该是多么的肝肠寸断，呕心泣血的人生啊！每次妈妈一提及我都忍不住涕泗横流。 尽管如此，外婆仍然是个乐观又开心的老人。外婆从不轻易提起她的过去。我想，也许外婆是害怕想起，所以把它们藏进心底，不轻易触碰，然后微笑地面对生活吧！我的爸爸是个孤儿，所以从小没有爷爷奶奶的我备受外公外婆的宠爱。我最喜欢黏着外婆。因为在县城上学，只有在假期才能回镇上探望外公外婆。所以每一次外婆来我家小住我都特别兴奋，整日里黏着外婆陪我做游戏，睡觉也要搂着外婆才肯去睡。一到临近外婆回家的日子了我就开始不舍和焦虑，自个儿偷偷地抹眼泪。妈妈说我做梦都在哭着喊外婆别回家。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外婆喜欢抽烟。她不舍得抽贵烟，只抽最便宜的五毛钱一包的岳麓山牌的本地烟。那时候，我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把零花钱一毛一毛地攒下来给外婆买烟。外婆一边抽着我从指缝里挤榨出来的岳麓山，一边夸我是个好孩子的时候，我觉得自己特有面子特拽。 外婆抽烟也有误事的时候。她喜欢坐在床上一边抽烟一边干活，常常一不小心就把床单烧出个窟窿来，把妈妈气得七窍生烟却敢怒不敢言。外婆知道自己犯错了表现也很乖，耷拉着脑袋不吭声，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。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啊，妈妈只能苦笑，劝她:烧着了床单不碍事，我最怕就是您把房子烧起来了，伤着花花草草小桌小椅不碍事，就怕伤着您自己啊！小时候，我最喜欢放暑假。因为一到放暑假，我就可以去镇上跟外公外婆在一起了。每到傍晚的时候，外婆就会穿着背心汗衫把我抱进大木盆里给我洗澡玩水。我看着外婆因生育而严重下垂的乳房，笑着说外婆的乳房像条倒挂的老丝瓜，又扁又长……外婆不说话，只是看着我微微笑。那一刻，温软的时光里，我忽然觉得外婆仿佛苍老得连笑容都染满了风霜！ 高三的时候，外婆专门去金铺给我定制了一对金耳环，说是送给我考上大学的礼物。妈妈对我说:好好地珍藏它们，这是外婆留给你的纪念，以后长大了，看到它们，就像看到了外婆。我却不以为然，转身就送了一只给最好的闺蜜……大学毕业后，我到了广东中山工作。努力工作，赚钱买房，然后把外婆接过来跟我一起生活成了我当时最大的心愿。放任潇洒，终成遗憾可是，自我工作后，外婆的身体就开始每况日下。我放假回家探望外婆，外婆已经不大能够自理生活了，走路需要搀扶，吃饭需要喂。2003年的正月，刚过完春节，我从家里回到学校上班。上班没几天，妈妈打来电话，说外婆病危了。我连夜打了个的士去了广州火车站，一时买不到合适的火车票，在火车上站了十多个小时赶回了家。当我满面尘灰地扑倒在外婆的病床前，看着外婆身上手上密密麻麻的针眼，就像路灯下飞扬着、紧密依偎着的尘埃。我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海，在眼眶里汹涌澎湃。妈妈说外婆一直在等着我回来！我坐在外婆的床沿，小心翼翼地帮外婆揉肚子。不敢让外婆看见我的悲伤。转过头的一刹那，有液体哗啦啦流下来，冰凉的触感。空气里和着消毒水的味道，连同外婆微凉的体温，一起在房间里黯然神伤。回家五天后，外婆的病情有所好转。家里人怕影响我的工作，催促我回来上班。爸爸苦口婆心地对我说：你还刚刚参加工作，要努力工作，不能随便请假……然后我又回到了中山。 第二天，我正在上班，家里传来噩耗：外婆去世了！原本平平常常没有什么意义的时间的刻度，在那一天，却成了一道阴阳两隔的分界线。无法相信，我竟然再也见不到最亲爱的外婆了。我泪眼婆娑地跟家里人说我要请假回家。爸爸妈妈说：你还刚回来过两趟。回来一趟很不容易，要坐那么久的车。你工作也很重要，刚工作就总是请假也不好。家里有我们在，你就别管了，外婆能理解你的……年少时的我们，容易绝望，容易退缩，也容易因为一点点细微的抚慰，重新燃起生活的希冀。有时候，那些自以为翻滚颠簸的内心纠葛，那些看起来割舍不掉的耿耿于怀，仅仅只因为某人的一句话，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化主动为被动，放任自己演变成袖手旁观。忘记了当时23岁的我究竟是怎么想的，也许是路途太遥远，交通不方便，也许是工作太忙……总之，我竟然真的没有回去给最爱的外婆送终，而是选择了留在工作岗位。放任潇洒，终成遗憾！心怀感恩不忘过往十多年过去，每一次想起外婆，一万斤的羞愧便从心底涌出。羞愧，就像湿润的冷空气，你总想避开它，拿温暖的毛衣躲开它，但是你一旦露出干燥的皮肤，它就会贴上你的皮肤，沁入你的骨髓，让你无处安放。大冰写过一段话，我特别能够感同身受：不管是欠别人，还是欠自己，你曾欠下过多少个“对不起”？时间无情第一，它才不在乎你是否还是一个孩子，你只要稍一耽搁、稍一犹豫，它立马帮你决定故事的结局。它会把你欠下的对不起，变得还不起。又会把很多的对不起，变成来不及。 因为从心底觉得羞愧，我不敢提及外婆。然而就是因为不敢提及，才让我觉得自己更羞愧。有些不敢对别人说起的话，才是我们真正的孤独。那些长久不愿提及的事情，其实说出来才是最好的解脱与告白。所以我写下了这篇文章。人的一生总会经历很多的错过和悔憾，那些走错的路，那些转错的弯，那些流过的泪水，那些对不起的人，都会让你在泪眼婆娑中渐渐清醒，让你终于成长为今天的自己。不恋过去，哪能迎来未来。我一直深深地思念着我的外婆。随着年龄的增长，我也渐渐明白，有些人即使不能在你的生命中长久停留，但你却因为她曾带给你的爱，始终能够朝着一个春暖花开的方向前行，这未尝不是另一件美好的事情！来自亲人的爱很重要，那是能让我在这个世界里保持自省的唯一方式。亲人的爱，是这个世界上最亘古不变的真理，它让我们学会了自省，学会了奉献，让我们变得更有责任，更能担当。因为拥有亲人的爱，我们不孤独，我们喜相逢……诚如作者所言，放任潇洒，终成遗憾。但情之所至，生之所达，百师君觉得，只要心怀感恩，不忘过往，就不必羞愧。珍惜当下，不惧未来，更不惧过往！本文为粉丝投稿，仅代表作者观点，供家长朋友们交流讨论。编辑| 鸭脖